致郁杂货铺之古曼
1
睁开双眼的时候,朦朦胧胧地,丁玲看到了大片的白色,于是又疲惫地闭上眼睛,不求甚解地以为,也许,这就是天堂吧?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只记得临死之前嘴里念叨的最后一个名字,陆萧。
陆萧是谁?对丁玲来说,他是个很重要的人,可以让她苟且地生,也可以让她痛快地死,从十六岁到二十八岁,他是她整个人生的半壁江山。如果不曾遇到他,她会不会永远停留在十六岁那个阳光耀眼的夏天,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女,从此再也不必长大。
他们是高中时的同桌,女孩飞扬跋扈不学无术,男孩聪明又勤奋,是班上的尖子生。老师最爱的桥段就是把尖子生安插在后进生的周围,让差生近朱者赤,而结局往往事与愿违地让好学生近墨者黑。
好孩子陆萧被丁玲带跑偏了,全班第一和倒数第一谈起了恋爱,班主任的肠子都悔青了。
高考结束,陆萧因为谈恋爱影响了发挥,只考去了一个二本院校。丁玲发挥倒是很稳定,从模拟考就一直保持在200分以下,顺理成章落了榜。
没考上大学的丁玲一点也不灰心,她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于是把自己的希望都寄托在男朋友陆萧身上。她要好好工作,供家境贫寒的陆萧念书,等他一毕业,两个人就领证结婚,刚刚踏入社会的纯真少女丁玲想。
接下来的几年,陆萧的求学之路可谓顺风顺水,一路从本科念到了博士,从中国念到了美国。他去美国读博虽然拿到了奖学金,可是生活费仍是一个高昂的负担。丁玲说,“你只管安心读书,钱的事不用你操心,让我来想办法。”
为了赚钱,丁玲什么法子都想了。她学历不高,也没有一技之长,却能吃苦,青春靓丽,脑子也灵光,从夜场的啤酒小妹做到酒店的高级领班。这些年来,她最骄傲的事就是向别人炫耀,自己的男朋友是海归博士,而且是自己赚钱供他念的书。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面对四顾无人的黑暗,与陆萧隔着半个地球的距离和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她才不得不面对内心的落寞与无奈。
这一路走来,颠沛流离,冷暖自知。可谓“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在这段感情中,她几乎压上了自己的一切。可是最后,她会等到他吗?当初是她亲手把陆萧送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如今却又非常清醒的知道,他们已然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半年前,陆萧终于回国了,苦尽甘来的丁玲开始有意无意地暗示他自己等不起了,他可以准备求婚了,可是陆萧总是不置可否的顾左右而言他,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
丁玲越发缺乏安全感,怕被陆萧抛弃的不安像一把达摩克里克之剑,终日如影随形地悬挂在她的头顶。
那把剑落下来,是在一个毫无防备的慵懒午后。
那天,丁玲和闺蜜刘岚约在新天地逛街,在DEBEERS闪耀奢华的货柜前,陆萧在售货小姐殷勤的目光中将一枚闪亮的钻戒戴在他身边一个女人纤细的无名指上。
女人并不美艳,却知性优雅,一身精心剪裁的定制成衣体现出她优渥的出身。戴上钻戒的女人抬起自己的右手,幸福地左右端详着那块六边形的小石头,然后“啪嗒”在陆萧的脸上轻啄了一下,陆萧刮刮她的鼻子,眼里满是宠爱。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暗下来。一束聚光灯照在眼前这对甜蜜的情侣身上,而台下那唯一的观众,将永远地停留在那片无尽的黑暗中。
都说钻石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石头,那一刻,丁玲终于领教了,它不仅坚硬,而且锋利,不然一枚小小的钻戒,怎么能把她的心割得血肉模糊,千疮百孔?它却又是昂贵,贵到十几年的青春和付出都没办法换来一颗。
丁玲几乎站不住了,身边的刘岚循着她的眼神看过去,也惊讶地张大了嘴,“那,那不是你男朋友陆萧吗?!”
不远处的陆萧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循声看过来,一看到丁玲,瞬间脸色大变。他对女人耳语了一句,拉起她转身就走,两个人飞也似的消失在丁玲眼前,徒留丁玲一个人呆呆地愣在原地。像一出悲剧,又像一个笑话。
晚上,陆萧来了。
他跪在丁玲面前,不是单膝求婚,而是双膝跪地,祈求饶恕。饶恕他的薄情,饶恕他的辜负,饶恕他对她的付出无以为报,却又不打算搭上自己的一生来报答。
她这才知道,那女人是他在美国的同学,他们在一起已经几年,回国就是为了完婚;她也才知道,他早就想和她分手,可是碍于她多年的恩情无法开口;她更知道,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嫌弃她学历低,家境差,工作也不够体面,和自己出身高贵的未婚妻有着云泥之别,他不是在选择一个伴侣,而是选择一种人生。
左右权衡,高下立见。他挥挥手,她只能放手。
可是他忘了,正是她卑微进泥土的挣扎,才成全了他的诗与远方,正是她在市井中毫不优雅的打拼,才让他有机会在象牙塔里与那优雅的可人比肩。没有丁玲的昨天,就没有他陆萧的今天,可是他轻轻巧巧地按下delete键,删除了丁玲,还有她渴望的明天。
丁玲没有流泪,也没有说话,只挥挥手,催他快走。不大动干戈,是她能想到的最后的体面。
两个月后的一天,她在家里服毒自杀。此时,她已有五个月身孕,孩子是陆萧的。
这一天,是陆萧的婚礼。
2
救下她的是房东太太。
也是丁玲命不该绝。房东太太这人很有些小心眼,常在房客上班时间私自开门进房,看看墙面有没有打钉,家具是否保持原样,这些都是她挑剔房客的理由。
这个女人,竟然敢在我的房间里自杀!太晦气了!绝不能让她死在屋子里!让人知道了房价会贬值的!真是的!
房东太太手忙脚乱地把她送进了医院,把丁玲和她的东西一并赶出了她的出租屋,当然,租金是不退的。
“在别人的房子里自杀的人,都是些害人精,简直道德沦丧!”房东太太忿忿地叫骂着走出了病房,迎面撞上了前来探望丁玲的刘岚。
在这座城市里,丁玲举目无亲,此刻,闺蜜刘岚已经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刘岚为她垫付了医药费,又寸步不离地伺候了十几天,直到她痊愈。
丁玲的命是保住了,可是五个多月的孩子早已胎死腹中,只能进行引产。引产结束以后,丁玲好说歹说,把早夭的孩子从主刀医生那里要过来。那是一个已经依稀可见面目的女婴,她声泪俱下,说是好歹母子一场,要回家把孩子埋葬了。医生念她孤儿寡母,便默许了。
她带着女儿尚未出世就早早夭折的小小尸首,在刘岚的陪伴下,飞去了泰国。
刘岚是南方人,家里世代经商,很看重风水运数,颇有一点迷信。几年前,刘岚离婚后,就一个人去东南亚旅行、散心。也就从那时起,她接触到了泰国的巫术。
那段日子,刘岚诸事不顺。有一天,她无意间和带队导游说起自己刚刚离异,导游也表现出了安慰的同情。当晚解散回宾馆的时候,导游忽然走到她身后,低声告诉她晚点回去,就带她来到一位法师家里,说是让她算算命,去去晦气。
她本以为是导游例行的额外推销,打算一笑了之,谁知,法师只看了她一眼,就轻描淡写地说,“你的身上趴着三个小孩子。”当导游翻译给她听的时候,刘岚吓得几乎魂不附体,可还是故作镇定地问他为什么会有三个小孩。
法师又说了几句,导游告诉她,那三个孩子分别是四岁、1岁和两个月,是她曾经堕胎过的孩子。
刘岚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几年来,为了追求事业上更大的成就,她的确先后流掉过三个孩子,最后一次,恰是在半年前,当时怀孕刚满三个月,丈夫就是因为她又一次贸然打掉了孩子,才选择了离异。这样算来,如果十月怀胎将他生下,孩子现在恰好刚出满月,和法师说得分毫不差!
婴儿死后的灵魂叫做婴灵,他们非人非鬼非魔非神,由于阳寿未尽,无法进入轮回,被称作“中阴身”。
他们会发出声音,类似猫咪叫春,事实上那是婴儿的哭声。如果某个深夜你听到耳边猫儿叫春的声响彻夜不停,很可能有中阴身的婴灵漂浮在你周围。
他们虽然死掉了,灵魂却仍在随着时间成长。因为还没感受过人生就早早夭折,所以他们怨恨自己的母亲,且怨念极重,而他们成长的“食物”就是蚕食母亲的元气。
所谓“小鬼难缠”,正是这几个婴灵终日缠绕在刘岚身上,才让她的健康、事业、婚姻处处受阻,衰运不断。这也是为什么,佛教有云,堕胎是最大的业障。
没想到,堕胎竟真有如此深重的罪孽!刘岚当即跪倒在地,祈求孩子们原谅她,也祈求法师的救赎。
法师挥挥手,作法将孩子们的灵魂召集起来,按照性别分别封存在几个泥娃娃的体内,做成古曼童和古曼丽,让刘岚将他们带回家,每天供应有色汽水、饼干、酸奶、零食糖果等小孩子爱吃的东西,几年后待功德圆满,再回到这里,为其超度亡灵,使他们魂归正途。
刘岚带着几个泥娃娃悻悻而归,心有余悸的同时也懊悔自己当初的自私与草率,只得怀着赎罪的心供奉这三个孩子的婴灵。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每天和他们念叨上几句,竟培养出了感情。
不知不觉间,刘岚的气色好了,生意也做得顺风顺水,这阵子还有几个条件不错的男士竞相约会她,桃花也旺了起来。
正因如此,她见丁玲现在苦成这样,于是不免向她说起了自己这段神奇的经历。
一直以来,各种巫术在东南亚地区盛行,老挝泰国马来西亚缅甸,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巫蛊文化。比如众所周知的降头、古曼童,都是从这些地区流传出来的。
近十年来,国内供养古曼童的事件频发,据不完全统计,仅大陆地区,就有近7000万古曼信众。巫蛊文化神秘的氛围弥漫在许多年轻人当中,上到红极一时的某些一二线大牌明星,下到稚气未脱的中学生。
所谓古曼童,在东南亚地区被称为“金童子”,且有男女之分,男孩叫做古曼童,女孩叫做古曼丽,一般佩戴于胸前或供奉在家中。他们是某些因堕胎或意外不幸夭折的小婴儿的亡灵,由于他们的人生尚未开启就被迫终止,投胎无门,只能飘荡在人世间,迷茫地四处兜兜转转,无助地寻找着转世的出路。
起初,有泰国的高僧看他们可怜无助,甚至受到其他恶灵邪魅的凌虐,所以就以灵力和他们沟通,让他们自愿来到佛门净地,皈依佛法。
经得道高僧古老秘法的加持,以香火为食,由来寺庙参拜的善男信女请回家中,给他们的灵体一个归宿,使其不再受苦,助其积德行善,早日魂归六道,再度轮回。而作为回报,古曼也会力所能及的帮助收养自己的信善,助他们人丁兴旺,生意兴隆,天时地利,人缘六合。
可是近年来,泰国的古曼童在国内横行肆虐,人们一窝蜂式地将他们请回家中,定时上贡碳酸饮料和膨化食品,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招财助运,不断满足自己的私欲,于他们来说,古曼童与其说是信仰,不如说是一种功利性极强的交易。
众所周知,我国是一个人口大国,以至于外贸行业有一句非常经典的调侃,“中国人买什么什么贵;卖什么什么便宜。”随着中国古曼童市场的巨大需求,泰国的正牌寺庙远远无法供应如此数量巨大的古曼童,于是就产生了两个新的供应渠道,也就是泰国的法师(巫师巫婆)——龙婆和阿赞。他们中的许多专门经营古曼童买卖的业务,由于古曼童常被制作成“阴牌”(护身符),所以就兴旺了专营古曼佛牌的行业,牌商。
牌商将枉死婴儿的尸骨或魂魄禁锢在一个小小的阴牌中,用尸油将其浸泡起来,用巫术教唆甚至恐吓他保护佩戴阴牌的金主。由于古曼的本性不过是未经人事的小孩子,他们软弱可欺,很容易就会就犯,可是,也正由于他们是小孩子,所以愿力不大,只能达成一些小小的愿望,绝无逆天改命的能力。
于是,一种愿力极强的超级古曼童应运而生,所谓至阴至邪,怨念滔天的——人胎路过。
所谓“路过”,又名碌葛,人胎鬼仔,是泰国俗称的“小鬼王”。因为他们从未做人就去了另一个世界,只算是从人世间路过,所以被叫做“路过”。人胎路过取材没有出生或刚刚出生就不幸夭折的婴儿尸体,制作方法甚是恐怖诡异。
法师先将尸体在烈火中熬炼,变成干尸,又用锁魂咒封住他的三魂七魄,为人所用。怨气最重,感应极强,灵力至盛。而且,人胎路过的招财能力堪称登峰造极,特别是一夜暴富的偏财,澳门乃至赌城拉斯维加斯的许多大型赌场中都供奉着碌葛。
此次前来,丁玲就是要将自己的女儿做成人胎路过。
丁玲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首自己的前半生,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那个单纯执着,心无旁骛地爱着陆萧的女孩早已在自杀的那天死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的复仇女神,她活着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陆萧万劫不复。那天以后,她的快乐只能建立在陆萧的痛苦之上。
黑衣阿赞听说丁玲想把自己的孩子做成路过,心里一惊,但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便开始开坛做法。他打破装有女婴尸骨的玻璃罐,将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婴孩尸骨取出,放在火上炙烤,口中碎碎念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咒语,丁玲心痛得五脏俱焚,冲上去就要将火扑灭。
忽然,黑袍阿赞凶狠地瞪了她一眼,那道目光犹如霹雳将她狠狠震慑住了,几乎在同一瞬间,阿赞伸手在她的眼前抹了一下,她下意识闭紧了双眼。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惊呆了。
她看到一个柔弱无骨的小婴儿,那个几乎透明的小婴灵,周身发出滢荧的幽光。她紧闭着迷蒙的双眼,狭长的眼型和陆萧很像。她无助地趴在丁玲盘坐着的双腿之间,痛苦地挣扎着,那里本该是她出生的地方,后来,她却在那里死去。
丁玲的心一下子融化了,她颤巍巍想要捧起她,伸手过去,却扑了个空。黑袍阿赞的双手在她的眼前猛地一晃,婴儿消失,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从阿赞家出来,丁玲手上多了一个巴掌大的黑匣子,那是用女儿干尸做成的人胎路过,她为她取名“幽幽”。
从此,陆萧就是她和女儿不共戴天的仇人。母女俩同仇敌忾,彼此之间竟有了相依为命之感,也不失为一种诡异的圆满。
3
回国的后的丁玲平静地继续工作生活,只是把房子搬到了陆萧家对面的一幢公寓楼里。楼间距只有二十米,透过她家的客厅,能很清晰地看到陆萧家的卧室。而她所要做的,就是亲眼看他一步步走向最暗无天日的炼狱。
最初,丁玲什么也没做,她只是专心供养女儿幽幽。然后在每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从黑暗中,向对面的那户欢声笑语的人家投去幽幽的目光。
供养幽幽的方式很简单,和养古曼很像,每天给她投喂零食饮料,告诉她自己的心愿。最香气扑鼻的新鲜甜点,放一会儿就失了味道,她知道,那证明幽幽刚刚大快朵颐了一番。
如果有拿不定主意的事需要求问,可以使用“灵摆”问灵,这有点儿像民间的笔仙。不同于笔仙要用笔,灵摆是用一根细线吊住一粒钮扣,把问题讲出来,灵摆就会自动往某一个方向摆动,帮你做出选择。
普通古曼薄弱气息,人胎路过的感应力却超群,几乎每天晚上,丁玲都能感受到幽幽的存在。
有时,是地板、家具、玻璃窗的灰尘上猛然显现的一排小手印小脚印。有时,是家里莫名其妙打翻的玻璃糖罐和陶瓷牛奶瓶。
不过,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相机捕捉她。现在的美颜相机都有人脸识别功能,只要把脸凑近就会自动为你添加兔子耳朵,小猪鼻子和猫咪胡须等有趣的脸部饰物。
自从幽幽来到家里,丁玲每次拿起美颜相机,都能看到在自己身边,悬空着那些脸饰——那里有一张肉眼看不到的,小小的脸,相机却能精准地识别出来。
说到底,幽幽还是一个小婴儿,她对妈妈无比的依恋,所以总是徘徊在丁玲身边,趴在她的肩头,钻进她的怀里,或者贴在她的背上。每当这时候,丁玲的心里就涌出一股浓浓的母爱,她适时地举起相机,拍下自己和一对悬空的兔子耳朵,那是她和女儿的合影,似岁月静好。
4
半年后的一天,陆家发生了火灾。
那天,陆萧正好去国外出差,只有陆妻一个人在家过夜。零点时分,沉睡的陆妻忽然听到了一阵诡异的笑声,那笑如银铃般清脆,就像奶粉和尿不湿广告上那些精灵般的小婴儿发出的。可是,这是在四顾无人的深夜里,周围并没有小孩子,那笑声在她周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只让人觉得诡异之至,令人毛骨悚然。
半梦半醒之间,她被突如其来的火光照亮了,她在熊熊燃烧的窗帘后面,看到一个小孩子的身影,那婴儿盘腿端坐于火海之中,鼓起肉嘟嘟的腮帮子朝肆虐的火舌使劲儿吹气,火苗一下子蹿到了她的眼前。无情的火焰点燃了她昂贵的真丝睡裙,她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
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撕心裂肺地惨叫着,发疯般地朝窗口冲去……
这场火灾导致陆妻浑身大面积烧伤,尤其是颜面部,烧伤面积高达95%,基本已经完全毁容。而她在火海中为了自救,从8楼跳下,造成高位截瘫,下半生都将在病床上度过。
陆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完全傻掉了。这不仅意味着他将要承受妻子天价的医疗费用,更重要的是,他一辈子都要照顾毁容又瘫痪的妻子,那将无异于十八层地狱和无底深渊。
陆萧在一片狼藉的家中和他支离破碎的妻子开始了新的生活,他每天浑浑噩噩地游走在医院和单位之间,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放弃自己的妻子,毫无疑问,此时的陆妻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负担。
这天,他在回家的路上“偶遇”了前女友丁玲,没想到他们竟住在同一个高档社区。更没想到的是,如今的丁玲已从昔日小小的楼层经理升任为星级酒店的大股东之一。鲜为人知的是,丁玲发家的第一桶金,只是带着幽幽去澳门的各大赌场试了试手气。
看着光鲜亮丽的丁玲,陆萧的心里百感交集,他们坐在附近的咖啡馆里,诉说着彼此最近的生活,一聊就是整个晚上,都耽误了去给瘫痪的妻子送饭。
这一整晚推心置腹的长谈,让陆萧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曾经那个除了爱他之外,几乎一无是处的丁玲,如今竟然凭着一己之力成了年轻貌美又富有的女强人,年入百万。而家境殷实又温柔优雅的妻子,竟在火灾之后成了一个全身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活死人。
再一次左右权衡,再一次高下立见,可是两个女人竟然颠倒了位置,真是造化弄人啊!陆萧想。
听说丁玲仍然单身,陆萧的心猛的跳了一下,“难道,她心里还有我?”陆萧暗自揣测。分别的时候,他们相互交换了新号码。
回家以后,陆萧三五不时地就打电话发微信问候丁玲,还经常约她吃饭、看电影。听说有好几个很优秀的男士在追求丁玲的时候,陆萧坐不住了。
这天,他早早回家,好好把家里打扫了一番,还亲自下厨,精心准备了烛光晚餐。自从火灾发生之后,妻子长期住在医院的ICU重症监护室里,他把家里烧黑的墙面重新粉刷了一遍之后,就再也无心打理,浑浑噩噩地过一天算一天。
可自从丁玲出现之后,他似乎又重新点燃了希望,昔日早已冷却的爱火重燃,来得日益猛烈,他不知道自己是顾念旧情,还是空虚寂寞,亦或是在感情里掺杂了什么别的欲望。管不了这么多,只要丁玲能回到他的身边,那么现在的苦难总会翻篇儿,如今,她于他是转机,是跳板,是告别这糟心日子飞向新世界的头等舱机票,他可要好好把握。
晚上,丁玲应邀来到陆萧家,那个她隔着厚厚的法兰绒窗帘,在黑暗中窥伺了千百遍的房间。可是她不动声色,还精心打扮了一番,保证自己出现在陆萧面前的时候,闻起来是香的,摸上去是滑的,回忆起来仍能搅动人心底痒痒的春梦,让每个雄性都想和她共赴一个旖旎的夜晚。
才喝过两杯百利甜,丁玲“不胜酒力”地醉倒在陆萧的怀里,陆萧急不可耐地要吻上去,丁玲推开他“你可是有家室的人,你的妻子还躺在医院里。”
“如果你不介意我结过一次婚,我马上就和她离婚,然后娶你。其实,当初要不是她死缠着我不放,我又怎么会和你分手呢,玲玲,一直以来,我最爱的人,其实是你…..”陆萧举双手起誓。
“好,我最痛恨插足之人,也不会和你偷偷摸摸,等你离婚之后,我们再正式开始交往。”丁玲整理好轻薄的连衣裙,“对了,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说完,她婷婷袅袅地离开,徒留一抹骄傲的背影和一个暗香浮动令人浮想联翩的寂寞夜晚。
陆萧顶着岳父岳母的责骂和所有人的鄙视,在火灾发生仅仅两个月之后,和毁容又终生瘫痪的结发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
陆萧和前妻的房子是岳父岳母的,重归单身的陆萧只能搬来丁玲家同住,东道主丁玲表示了极为诚挚的欢迎,那个云雨之夜,是陆萧和前妻从没体会过的峰峦山巅。
可是,自从住进丁玲家,陆萧就觉得有一种无形的阴森恐怖之感时刻笼罩在周遭的空气中,令他不寒而栗。
此时,正值盛夏,外面骄阳似火,可是一走进丁玲的房间,就有一种进入冰窖的感觉,温度比室外低十几度,哪怕屋子里并没有开空调。这阴森森的房间,终日拉着厚厚的窗帘,不知道的以为女主人很畏光,难怪在曾经的家里望向对面的这户人家,总是漆黑一片。
更重要的是,每天晚上,他总能听到婴儿的吵闹,有时候是整夜不休的啼哭,声声入耳,如泣如诉。有时候是放肆的笑声,咯咯咯咯笑个不停,让人心烦意乱又毛骨悚然。可是奇怪的是,躺在身边的丁玲从来都听不到这些噪音,每当他说起这件事,丁玲就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还温柔地伸出芊芊玉手搭上他的额头,脸上满是担心他精神出状况的忧虑神情。
日复一日,搬进来好久的陆萧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都在婴儿的哭笑声中折腾到天亮。白天顶着两个巨大无比的黑眼圈到实验室上班,期间出错了好几次,给项目组造成了十几万的损失。领导关心地让他回家修养一阵子,私底下却觉得他精神出了问题,考虑让他停薪留职,另谋出路。
陆萧死在三个月之后的某个清晨,警察和法医赶到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几乎惊掉下巴……
陆萧躺在卧室的床上,用刀剖开自己的胸膛,取出了自己的心脏!满床的鲜血和那颗早已停止跳动、已经发黑的心脏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像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所有看到此情此景的人无不不寒而栗,几个实习的小警察更是参加了好几个月心理辅导,晚上才能不做噩梦。
那天,丁玲出差在外地,房门被反锁,社区监控录像和警报系统都证明这是一起诡异离奇的密室杀人案,而法医的鉴定结果显示,凶手只能是陆萧本人,命案不了了之。
警方带走尸体,几乎哭到昏厥的丁玲无力地送走所有人,一个人走回卧室,擦擦眼泪,拉开大衣橱的立门,宠爱地低声说,“幽幽,你这个捣蛋鬼,又调皮了!”
黑暗中,传来一个小婴儿令人毛骨悚然的嗤笑声。
5
陆萧死后,丁玲搬离了那套死过人的房子,用几年的暴富的积蓄在城郊买了一套大别墅,那里背山面海,凭海临风,是诗人海子笔下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好地方。
告别那段蚀骨的仇恨,丁玲长吁一口气,把曾经郁结于胸的恩怨都随着呼吸痛快吐纳,今后,她终于可以做一个真正的“新人”。
她白天辛勤打理酒店的业务,眼看着反腐倡廉风头日劲的关键时刻,别的酒店纷纷倒闭,自己家的生意却蒸蒸日上。
晚上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来到她为幽幽专门打造的“儿童房”。那里滑梯、蹦床、帐篷、超级大号公仔、各种玩具应有尽有,还有数不清的零食饮料,简直是小孩子的天堂。
她赤脚盘腿坐在儿童房的一角,看秋千自己有规律的来回摇晃,或蹦床的弹簧发出咯吱咯吱的弹跳声,又或是敞篷里的小彩灯忽明忽灭,玩具熊自己唱起了歌,她知道,幽幽就在自己的身边,她无处不在。
她和幽幽聊天,教她识字和唱儿歌,有时候讲绘本,还打算等幽幽再大一点,就给她买蜡笔和油画棒,还有可以敲打的玩具钢琴,看一只悬空的彩笔在纸上涂鸦出一张幼稚的简笔画,或者叮叮当当胡乱创作一首没有节奏的歌,和每一个小孩的妈妈一样,那些琐碎都是为人母的成就感,不是吗?
日子平静如水,一个男人适时的出现,在她的湖心投下一枚石子,涟漪层层荡开,也许,是时候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交往了一年多,丁玲觉得这个男人很适合结婚。被陆萧伤过之后,她很久都不敢相信男人。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她隐瞒自己的身份地位和真实收入,以一个普通白领的形象和他交往了这么久,能真切地体会到他对自己发自内心的疼爱和呵护,她决定和他共度余生。那么首先,就是要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女儿幽幽,让幽幽接纳她的新爸爸。
于是,她第一次把这个男人带回家。
男人踏进房间的那刻,幽幽似乎感受到了陌生人的气息,瞬间全副戒备起来。房间骤然低了几个温度,客厅的灯怎么也不亮,丁玲硬着头皮走进幽幽的房间,苦口婆心和她商量了好一阵子,才勉强亮了灯。
那晚,男人走后,儿童房的所有电子玩具彻夜响个不停。遥控飞机满天飞,电动小汽车满屋子跑,会唱歌的娃娃几乎喊破了喉咙,敲鼓的小兔子敲敲打打了一整个晚上……
一夜没睡的丁玲哈欠连天地走进儿童房,拿出灵摆,诚恳地问,“幽幽,你是不是不喜欢新爸爸?哪怕,他是真心爱妈妈?”
灵摆发疯般地打着旋儿摆动起来,仿佛幽幽在拼命踢蹬着小胖腿儿,捂着耳朵大喊:“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
丁玲一把攥住灵摆,“好了,够了!妈妈真是惯坏了你!可是,妈妈也是一个女人,也需要别人的关心和呵护,就像妈妈关心你一样,这次,不管你同不同意,妈妈都要和他一起生活,希望你能祝福我们。”
顿了顿,丁玲语气软了下来,有点低声下气地说,“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他,妈妈也可以换一个男人交往,直到你喜欢为止,好吗?”
丁玲一再退让,耐心地哄着乱发脾气的幽幽。一本童话书忽然飞到了丁玲的眼前,书本自己迅速地翻动着,停止在某一页上,丁玲低头一看,一个血红色的肉嘟嘟的小指印狠狠地摁在了一个“你”字上。还没来得及看清,童话书又迅速翻动起来,这一次的落脚点是一个“是”字。童话书一阵疯狂地自动掀页之后,丁玲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些字——
“你是我的,他们都得死!”
没想到幽幽的占有欲竟如此强大,丁玲倒吸一口凉气,气得摔门而去。
6
最近A城的小报记者都乐疯了。
继某科研室科研员陆某给自己挖心之后;私企高管韩某深夜在从女友家别墅回家的途中,一边开车,一边把自己的舌头吃掉了,当场身亡,还引发了一系列交通事故;健身教练和女友开房后,亲手切掉了自己的阳具,还耐心地切成薄片,在剧痛中失血过多而死;外科医生李某把自己的双眼挖出来咽了下去,可能为了找回自己的眼球,他拿起手术刀给自己开肠破肚,还没把胃掏空人就不行了……
最发人深省的是,他们的女友竟是同一个人,A城某五星级酒店的董事兼CFO丁某。
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啊,丁玲成了全城市民深夜故事的谈资,闹得整个城市谈虎色变,人心惶惶。公安机关找她谈话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可是没有实锤的证据,也只能放她回家,警方甚至怀疑她掌握着蛊惑人心的催眠术。
丁玲快疯了。她一次次投入真爱,男方却都在幽幽的操控下离奇死亡,死状更是闻所未闻,惨绝人寰。接下来,她只有两条路,要么孤独终老,在幽幽丧心病狂的占有欲中老去,甚至中途像那些男人一样离奇死亡,要么……
干掉幽幽。在她对自己下手之前。
丁玲打电话给刘岚,刘岚早就预料到那些丧命黄泉的男人都是幽幽所为,于是答应陪丁玲再去一次泰国。
当年的黑袍阿赞还没等丁玲开口,就已经算到丁玲遭到了小鬼王的反噬,阿赞意味深长地久久凝视着丁玲,这才缓缓开口“孩子的心是最单纯的,哪怕她是一个鬼,也是在成人的唆使下才变成恶鬼。最初,是你教给她恶行,让她成为你复仇的工具,如今,她越来越大,灵力日盛,邪念占据了整个身心,绝非你所能控制,一切都是你自食恶果。”
丁玲吓得瑟瑟发抖,又禁不住泪流满面,可还是点头如鸡啄米般,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悔不当初,求阿赞指一条明路。
时间紧迫、情况危及,人胎路过是所有邪灵中最难对付的,更何况幽幽远在中国,阿赞鞭长莫及。
为了制服幽幽,让她不再作恶,黑袍阿赞带她们来到一位赫赫有名的龙婆那里。这位法力超强的龙婆用尽毕生法力做了一场毁灭与超度合二为一的法事。
母子连心,随着龙婆的咒语与念力不断增加,有一瞬间,丁玲感觉肝肠寸断,五脏俱焚,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她深知,幽幽被打散了魂魄,如今,已经魂飞魄散。
法事做完,一口鲜血从龙婆的嘴角滴落,这场法事几乎耗尽了她的元气。一滴泪水从丁玲的眼角划过,是她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孩子。
当天,丁玲连夜赶回国内,回到自己的大别墅,她在刘岚的陪伴下,壮着胆子打开了房门。
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知道,幽幽走了,永远地走了。房间里已全无她的气息,儿童房里所有的玩具都在刹那间黯淡下来,光泽永失,她打开衣柜里多年前从泰国带回的那只小黑匣子,幽幽小小的干尸已再无神彩,轻轻一碰便碎成了粉末。她双膝一软,眼泪无声地滴落,幽幽走的这天,是她一生的永夜。
7
几年后,再无人胎路过加持的丁玲,前半生透支光了好运气,下半辈子贫病交加,衰运连连,不出几年又回到了曾经那个平凡无奇一文不名的女人。她离开了闹得满城风雨的A城,只身来到浙江一个群山环绕的小县城,只因那里是佛教圣地,清净幽深。
她在山脚下开了一家小卖店,经营香烛纸钱等礼佛用品。做一名居士,终日吃素,每天诵经不断,香火不停,不过是为自己的女儿幽幽祈福,希望她能够投胎,来世去一个好人家。
尽管她知道,幽幽被打散的灵魂早已灰飞烟灭,再无法进入轮回,却仍希望用诚意打动佛祖,期待有奇迹发生。
她嫁给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这男人是个老光棍儿,因为天生腿脚有些不太灵便,方丈可怜他,就让他在寺庙里打扫庭院,每月给他发一点香火钱,只能简单维持生计。她嫁他,不求富贵,只求后半生有个依靠。
两人婚后过得清苦而踏实,不想结婚没几年,竟在不惑之年受孕,怀胎十月,即将临盆,夫妻二人心中激动,止不住感恩佛祖,只求日后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和谐美满。
阅尽人世沧桑的丁玲,终于迎来了她此生真正的良辰美景。
是夜,丁玲忽然胎动,一股猩红的鲜血从下腹流出,“他爹,破水了!”她摇晃着身边酣睡的男人,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从产道传来,她低头一看,只见一个浑身黢黑的婴儿干尸自下而上爬过她的身体,她诡异邪性地着,浑身是血地朝她爬过来……